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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花和尚大闹五台山

第八回 花和尚大闹五台山

话说智真长老抄起剪刀与剃子,要为鲁达剃发,直吓得鲁达一哆嗦:“不行,洒家若真剃了光头,以后还有何颜面见人?”于是两人就地较起劲来,也不知长老这么小的身躯那里来这么大的力气,对上鲁达竟然不居下风。

智真嘴角上扬,笑里藏刀:“别再抵抗啦~你这冥顽不化的东西。剃掉了头发,便能斩断尘世间的烦恼!”

鲁达抵敌不住,急中生智:“为何你身为长老却留着长发?你莫不是在诳俺?”

智真闻言,停止攻势,随后嘴角一撇,放开鲁达:“嘁,被发现了,不爽。”

鲁达大惊失色:“居然承认了!你身为出家人的修养呢?!”

智真摊摊手道:“别那么认真嘛,刚才的只是说笑,说笑!唉,你这个人,还真不识趣呐,一点都不讨人稀罕。”

鲁达开始认真地怀疑,这个丫头根本不是佛,而是不知从那里跑出来的孽障吧?

智真环抱双臂,一副神气的模样:“好吧,今日就网开一面,免去你的剃度之礼吧。在我的地盘上,你可得乖乖听话,努力干活!”

头发的事算是逃过一劫了,鲁达连忙合掌谢道:“阿弥陀佛,都依你,都依你!”

一旁的小僧好不容易爬起身来,附耳道:“长老,我看这人形容丑恶,相貌凶顽,不可轻易收留,恐久后累及山门。”

智真笑道:“不打紧。此人上应天星,心地刚直。虽然时下凶顽,命中驳杂,久后却得清净。”

于是长老选了吉日良时,教鸣钟击鼓,就法堂内会大众。整整齐齐五六百僧人,尽披袈裟,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礼,分作两班。长老说偈曰:“灵光一点,价值千金;佛法广大,赐名智深。”又赐法衣,袈裟,教智深穿了。

监寺引上法座前,长老与他摩顶受记,道:“一要皈依佛性,二要皈奉正法,三要皈敬师友∶此是“三皈”。“五戒”者∶一不要杀生,二不要偷盗,三不要邪淫,四不要贪酒,五不要妄语。”

智深不晓得戒坛答应“能”“否”二字,却便道:“酒家记得。”众僧都笑。

次日,早斋已罢,鲁智深到智真长老身边学习坐禅。坐禅讲求个定力,鲁智深哪有那个耐心,一闭上眼便想起金翠莲的事情。才坐一炷香的功夫,便快要按捺不住,浑身发痒。待到两柱香时,直憋得她东张西望,抓耳挠腮。捱到一刻钟,已是两手一摊,满地打滚了。

鲁达见长老没来说她,心生疑惑,朝她看时,却早已吹着鼻涕泡,坐着便睡去了!

“好伙计,感情却是这个打坐法!”于是鲁达也放翻身体,横罗十字,倒在禅床上安心睡去。如此这般,浑浑噩噩,不知过了多少日。

时遇初冬天气,智深久静思动。当日晴明得好,智深穿了皂衣直裰,系了鸦青条,换了僧鞋,大踏步走出山门来,寻思道:“干鸟么!俺往常好肉每日不离口;如今教酒家做了和尚,饿得干瘪了!这早晚怎地得些酒来吃也好!”

智深再回僧堂里取了些银两揣在怀里,一步步走下山来,却见一个市井,也有卖肉的,也有卖菜的,也有酒店,面店。智深听得有打铁声,想起前些日子与史进交手时将武器折断之事。走到铁匠铺门前看时,见三个人打铁,便问道:“兀,那待诏,有好钢铁么?”

那打铁的看鲁智深身穿僧衣却留着长发,又是绣着一身刺青,先有五分怕他。那待诏住了手,道:“师父,请坐。要打甚么生活?”

智深道:“酒家要打条禅杖,一口戒刀。不知有上等好铁么?”

待诏道:“小人这里正有些好铁。不知师父要打多少重的禅杖,戒刀?但凭分付。”

智深神气道:“酒家只要打一条八百斤重的。”

待诏笑道:“重了。师父,您可真会说笑,便是关王刀,也只有八十一斤。打出八百斤的禅杖,怎可能使得动?”

智深愣道:“咦?只有八十一斤吗?啊、啊……嗯。原来是这回事么?”

侍诏斜眼道:“师父,莫非您不知道?”

智深脸红道:“啰嗦,洒家方才是在说笑,你难道看不出么!真当洒家不识数?”不知何时,智真长老的招数她也学会了,一句说笑足以敷衍所有问题。

侍诏连忙赔笑道:“嘿嘿,原来师父是在开玩笑,您可真风趣。”

智深干咳一声道:“当、当然!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
侍诏问道:“那么,师父这回要打多少斤的?”

智深道:“你便照着关王的八十一斤打好了。”

侍诏道:“师父还是没个概念。八十一斤也是十分的沉了,小人打怕不打了,只恐师父如何使得动?”

智深焦躁道:“俺便不及关王!他也只是个人!”

待诏道:“师父,肥了不好看,又不中使。依着小人,好生打一条六十二斤水磨禅杖与师父。使不动时,休怪小人。戒刀已说了,不用分付。小人自用十分好铁打造在此。”

智深急着要去饮酒吃肉,便依他说的,打六十二斤水磨禅杖。智深离了铁匠人家,找一家酒店坐下,敲着桌子,叫道:“将酒来。”

卖酒的主人家说道:“师父少罪。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里的,长老已有法旨∶但是小人们卖酒与寺里僧人吃了,便要追小人们的本钱,又赶出屋。因此,只得休怪。”

智深三回五次,执拗他不过,只得换一家酒店,连走了三五家,都不肯卖,智深寻思一计:“不生个道理,如何能勾酒吃?”远远地杏花深处,市梢尽头,一家挑出个草帚儿来。智深走到那里看时,却是个傍村小酒店。

鲁智深揭起帘子,走入店里来,倚着小窗坐下,便叫道:“主人家,过往僧人买碗酒吃。”

庄家看了一看道:“和尚,你那里来?”

智深道:“俺是行脚僧人,游方到此经过,要买碗酒吃。”

庄家道:“和尚,若是五台山寺里师父,我却不敢卖与你吃。”

智深道:“洒家不是。你快将酒卖来。”

智深骗了庄家卖酒与她,一连又吃了十来碗酒,嫌干吃着没劲,又叫舀了一桶酒来,就着狗肉一块吃了。智深无移时又吃了这桶酒,剩下一脚狗腿,把来揣在怀里,又舀了一壶酒带着。临出门,又道:“多的银子,明日又来吃。”

吓得庄家目瞪口呆,罔知所措,看她却向那五台山上去了。

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,坐下一回,酒却涌上来,只觉一股燥热,便解把皂直裰褪下来,把两支袖子缠在腰下,仰在数根下睡了,鼾声如雷。

睡了半晌,恰巧那小僧打此经过,见鲁智深脱得衣不遮体,于野外暴睡,慌张道:“还以为那来的野猪,却原来是你在这里打鼾!你这样子成何体统!快快起来,把衣服好生穿上!”

智深闻得吵闹,朦胧之中张开眼,骂道:“撮鸟,洒家正睡得香,你来吵吵什么!”

小僧见她脸泛潮红,眼神扑朔,嘴里吐出一股酒气,想必是醉了酒,便反骂道:“你这不识教化的东西!你是佛家弟子,如何喝得烂醉?”

智深搓了搓眼,见是那小和尚,骂道:“直娘贼!上次的帐还没找你算完!你不就是嫉妒洒家有酒吃么?你来,洒家今日便教你吃个够!”说罢一把搂住他脖子,将酒肉直往嘴里塞。小僧苦苦挣扎,脸上涕泗横流,一副遭**的表情,满口喊着不要,逗得智深呵呵大笑:“洒家给你好吃的,你这副表情是想怎样?来,多吃点,别客气嘛!”

“唔唔!”小僧才吃了两口,也醉倒了,嘴里还不停嚷着要再吃。智深心情大好,口里道:“你们出家人规矩真多,还是大吃大喝爽快吧!嘴上说着不要,这不身体还蛮诚实的嘛!话说,俺好些时不曾拽拳使脚,觉道身体都困倦了。洒家且使几路看!”

下得亭子,把两支袖子掿在手里,上下左右使了一回,使得力发,只一膀子搧在亭子柱上,只听得刮刺刺一声响亮,把亭子柱打折了,坍了亭子半边,门子听得半山里响,高处看时,只见鲁智深一步一颠,抢上山来。

两个门子见了,吃惊不小,慌忙把山门关上,把拴拴了。只在门缝里张时,见智深抢到山门下,见关了门,把拳头擂鼓也似敲门,两个门子那里敢开。咚咚咚的一阵声响,仿佛上门讨债的债主一般可怖。

智深醉酒后专好打人,此时头脑正犯着晕乎,看了左边的金刚,喝一声道:“你这个鸟大汉,不替俺敲门,却拿着拳头吓洒家!俺须不怕你!”跳上台基,把栅刺子只一拔,却似撅葱般扳开了;拿起一根折木头,去那金刚腿上便打,簌簌地,泥和颜色都脱下来。

智深等了一会,见仍没人开门,调转身来,看着右边金刚,喝一声道:“你这厮张开大口,也来笑洒家!”便跳过右边台基上,把那金刚脚上打了两下。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,那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。智深趴到那金刚身上道:“你还笑!洒家教你也尝尝酒!”把酒咕咚咕咚直往金刚张开的嘴里灌,结果却全顺着嘴边流淌下来,湿了满地。

智深怪道:“洒家的酒,你敢不喝!”又低头一瞧,见身下那金刚手掌正托举着自己的胸,便骂道:“你也是个色胚子,算什么佛!”只一拳,把脑袋敲得粉碎,尘末飞扬,随风飘散了去。门子见她醉到这地步,更是不敢开门了。

鲁智深倚到门上,吼道:“嗝!你们几个,识相点的快开门,洒家不会把你们怎么样!”

几个门子吓得脸都绿了:“假的……她说的绝对是假的!”

智深见还不开门,大叫道:“直娘的秃驴们!不放洒家入寺时,山门外讨把火来烧了这个鸟寺!”

“这回是真的!”门子只得捻脚捻手拽了拴,飞也似闪入房里躲了。只说那鲁智深双手把山门尽力一推,扑地颠将入来,吃了一交。爬将起来,把头摸一摸,直奔僧堂来。却呼啦一下围过来一二百人,都执杖叉棍棒,尽使手巾盘头,一齐打入僧堂来。

智深见了,大吼一声;别无器械,抢入僧堂里,佛面前推翻供桌。撧了两条桌脚,从堂里打将出来。

智深将那两条桌腿舞得飞起,指东打西,指南打北,根本无人敢近前。转眼间便伤了数十个,七仰八斜倒了一地。

智真长老及时赶到,喝道:“智深!不得无礼!众僧也休动手!”智深那里肯住,却被智真按住双手,有力也使不出,只得撇了桌脚,叫道:“长老与洒家做主!”此时酒已七八分醒了。

长老道:“我问你,你缘何破戒,吃了酒?”

智深拢了拢衣角,遮住裸露的躯体,小声道:“洒家因为想起从前的事,心烦意乱,所以……”

“别找借口。”智真的口气冰冷,令人无力辩驳。“你只是单纯想吃酒罢了。”

“啊!”智深猛然顿悟,自己竟拿金翠莲做挡箭牌,实在差劲透了。智深把手一摊,坐到地上,叹息道:“俺知错了。俺还喂了小和尚吃酒,请不要责怪他。”

智真长老瞪圆了眼珠,吃惊道:“原来你倒蛮晓道理的。我觉得你不似那种人。”

智深苦笑道:“只是想起了一个老朋友而已。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实在太无耻了。”

“看来她就是你烦恼的根源啊。”智真长老大笑一声,拾起智深掉在地上的酒葫芦:“你这么喜欢喝酒,不如我们来比试一场。”

“比试?”智深不免有些疑惑。这个外表看似萝莉,智慧也不像是高到哪去的长老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?一旁的众僧也是陷入了慌乱之中。

智真长老摇了摇空葫芦,笑道:“先容你歇息一晚,明日再比试。你若是能赢过我,今日的过错便既往不咎。否则,休怪我无情。”

那笑容背后,分明是十分的从容与镇定,强大的魄力之下,智深不禁着了慌。但她的字典里,从未有过逃避或者认输的字眼。

两个人歇息了一夜,当晚无话。次日一早,两人就在僧堂里摆起两排酒桶。众僧分列两侧,个个面色凝重,大气也不敢喘。这种场面恐怕找遍天下也只此一家了吧。

智真长老单手便轻松举起沉重的酒桶,一口干掉:“既然你那么喜欢喝酒,这回就喝个痛快吧,算我请你的。”

智深喜笑颜开道:“爽快!洒家突然喜欢上你了!”只一仰头,也干了一桶。

两个人谈笑间,你一桶我一桶,看得众人目瞪口呆。连吃了数桶过后,智深终于撑不住,捂住肚皮,大叫少歇,而看那智真长老,却仍是一脸游刃有余的微笑。

“怎么?这就不行啦?”说着,长老又干下一桶。烈酒进了她的肚子,仿佛跌入无底洞一般,无关痛痒。

智深支吾道:“洒家只是宿醉未醒……”

“哼,又开始找借口。光是说教你绝对不会听的,所以才要和你比试,要你心服口服。”智真长老将空桶撇到一旁,严厉地问道:“回答我,你在后悔吗?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,而丢掉所谓的面子,与安稳的生活?”

智深摇头道:“当然没有。洒家只是突然开始怀疑,以前的行侠仗义,其实完全都是为了俺自己心里舒服才做的,觉得这样的动机很丑陋……”

只见长老合掌道:“佛言常道:自利利他,法皆具足。度人即度己,为善最乐。你所做的正是极善之举。只是时机尚未成熟,你还不能够参透玄机。如今与你这封书,投一个去处安身。”她从怀中掏出书信,递给智深:“我有一个师妹,现在东京大相国寺住持,唤做智清禅师。我与你这封书去投他那里讨个职事僧做。我夜来看了,赠汝四句偈言,你可终身受用,记取今日之言。”

一语惊醒梦中人,智深急忙跪下道:“徒儿甘拜下风,愿听偈子。”

长老道:“遇林而起,遇山而富,遇州而迁,遇江而止。”

鲁智深听了四句偈信,拜了长老九拜,背了包裹,腰包,肚包,藏了书信,与众僧辞别。

鲁智深似想起什么,在寺门前停住脚歩:“啊,对了。临走之前,能问个问题吗?师父究竟多大年纪?”

“啊,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了?”智真长老扬起嘴角,十分得意的样子:“其实我可是大人哟!别看我只有九岁,但我可是大人哦!”

她的回答令鲁智深哭笑不得:“切,那算什么呀?”智深大笑两声,转身离去。寺内众僧见鲁智深去了,总算松了口气,无一个不欢喜。智真长老却挥手向她道别:“有空常回来玩哦~”吓得众僧一哆嗦,赶忙冲上前捂住她的嘴巴。“唔唔唔唔~(路上小心~)”

话说智深下到半山腰,回头看时,晨雾之中,那文殊院竟似人间蒸发般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鲁智深不敢相信地搓搓眼睛:“咦?洒家方才是在做梦?”再仔细看,依然不见寺庙的影子。

“奇怪……不过,算了。”鲁智深挑着酒葫芦,继续往山下走着。“九岁的大人?哼,好蠢啊。还留什么偈语给洒家,分明想是拘束俺嘛!心塞,心塞。用不着你说,洒家自然也会继续行俺的侠义之道啦,真够啰嗦的。待会先把禅杖与戒刀取了,然后再去打些酒,路上好吃,嘿嘿~”

花和尚再一次踏上了旅途。今次又会是怎样的旅途?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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